《進烤箱的好日子》閱讀的好日子
這些故事在第一次出口時就有了自己的生命,取代了發生的事,之後每再說一次,都是當下再敘述上一段生命的嘗試,而發生過的,嘗試過的,都已經沉到這些重重堆疊的敘述底下,再也不會出來了。(進烤箱的好日子)
這是一本2024年出版的好書,但我現在才讀到。
我想,它會好,是因為它帶給讀者無比滑順的閱讀體驗,整本書貼著許多台灣讀者有的生活體驗低空飛行。在作者的訪談中,她想寫一本青少年會想讀的書,我不知道她做到了沒有,但我讀得很愉快,好日子一方面是以「我」為中心展開自我探索的文字寫作,一方面是以大人的眼光去回顧童年視野造就的全新發現,將日常注入新奇感,對我來說,還有種恍然大悟,像是「意外也許可以變成意內」,像是將油漆行與鄰居後門「強制連連看」的小學生邏輯,一種屬於小孩,對於文意理解跳脫出框架的味道。
進烤箱的好日子大概可以說是一本青少年的成長小說,父母離婚、情感探索與尋死,樣樣不缺,成年後的阿丹一邊書寫回憶錄一邊聯繫舊識,這是一個藉由文字把過去的自己重新拾起的過程,阿舟寫周幼儀的父母吵架 寫徐文芳的母親離世,寫小學女同學對自己列出的「十大罪狀」,從他人的變故過度成自己的變故,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阿丹的父母離婚了。
他們不吵架,他們溝通。
至少吵架還有跡可循,但阿舟父母的「溝通」完全沒有,不管是在「說謊家」遊戲中的突然離婚宣言,還是父母決定將主角送去住校,從阿舟的角度來看,父母表現既理性又疏離,沒有大吵大鬧,沒有哭訴,沒有爭取阿舟的監護權,兩人輪流在舊家就像是把阿舟當作週期性的旅館,儘管主角的文字看似平淡、戱虐,有點好笑,可好笑的背後並不是好笑,而是因為痛。
她被拋下了。
仔細想想,這是一本講述被「拋下」的小說,從頭到尾都是,從父母離異開始,被小學女生團體排擠在外,到入住女校,在電話裡被心靈上仰賴的何維光嫌棄…..主角曾想過像如普拉絲將頭放進烤箱這種堅決的死去,最後仍沒有執行,但那段心傷的記憶成為阿舟書寫的最大節點,所有情節都是朝著那一日奔去,在那個時間點後,不管是阿舟提筆書寫童年、約小學同學出來,還是將父母約到咖啡廳看她的文字,都是餘生。
人生被轉化後的「餘生」。
那便是我喜歡這部小說的原因之一*,那是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會經歷過的一段、或好幾段的人生轉折,從青春期到成人的那種「逢魔時刻」,將過往的筆記「拋下」的遺忘,成人對於幼年傷痕與搞笑與誤會的體悟,那貼近我的生活、貼近台灣人的青春記憶,讀起來熟悉又新鮮,我想起近期讀到的「雙人餐桌」其中一篇小說寫到,雄心壯志成為小說家的提摩西遲遲不肯動筆,是因為心中的恐懼:怕他沒有故事可說。
李佳穎在《進烤箱的好日子》告訴讀者,不會的,每個人都有故事可說,那埋藏在記憶裡的不堪和傷心和快樂和源自於無知的欣喜和搞笑,都是寫作的素材,因為在這座島上,有至少有兩千萬人乘載著跟你相似的記憶和文化環境準備共鳴。
將《進烤箱的好日子》推薦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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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個原因是作者把個人生命裡對於他人另一面的無知寫得很好,一是書寫再次見到老爸,阿舟訝異於老爸成為成為發燒鳥友,二是書寫阿舟母親的台語人格,那裏有個故事,但身為子女的阿舟永遠不會知道:
我媽的台語似乎不太一樣,像上岸的落水狗,波浪鼓般迅抖去她的奇怪腔調……
……等我們真正回到外婆家時,我媽的台語已經乾透蓬鬆成原來的兩倍大,可以滑順利索的跟我不認識的親戚吵架了。
埔里過後,我媽很快又成了一個台語支離破碎的人。只剩下我鎮日豎耳睨眼,想探出她的原型,不得安寧。(《進烤箱的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