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望者之歌》 底層向上
「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則各有各的不幸」,在《安娜·卡列尼娜》中,托爾斯泰如此寫道。但在《絕望者之歌》裡,我看見許多不幸家庭的相似之處,超越國界,也超越膚色。

這本書並不宏大,旨不在分析美國底層的困境和原因,而是一位如今過上中產階級生活的「鄉巴佬」,在一段穩固關係以及穩定收入的生活裡,回顧過去破碎家庭、貧窮家族的自傳書籍。作者傑德.凡斯出生自美國的鐵鏽帶城鎮——中央鎮——曾經繁榮的工業活動給這些新興的小鎮注入源源不絕的勞動力人口,在工業外移至人力更便宜的外國之後,有能力的人離開了,而沒有辦法離開的人便留在這些衰敗的小鎮,不穩定的工作以及沒有額外人力支援的小家庭造就許多無法好好受教育的兒童,但不只是教育,失去親族支持的成人過上有錢花錢、嗑藥、速食愛情的生活——那就是傑德母親的模樣,也是傑德的惡夢。家裡的男人來來去去,姊弟倆在這樣的背景下提早成熟,也學會用尖叫和失控來面對爭吵。家族裡的女人年紀輕輕就中斷學業結婚生子,複製母親的人生,承襲自山區的生活文化和主流格格不入,來自肯塔基的家族習慣以「暴力」維護尊嚴,直到成年,在經過軍隊以及另一半雅莎的洗禮之後,作者才褪去這層衝動。
不穩定的家庭、無法安心地受教育,生長過程中不斷地否定自己。這些條件聽起來似曾相似,在報導者出版的《廢墟少年》裡,兩萬名被遺忘的孩子們過著有著和作者近似的家庭,他們在成年前就被迫自理生活,家長入獄、經濟不穩,同溫層的觀念讓他們難以向上爬升階級,「努力無用論」就好比我們在社群媒體上看見的「學歷無用論」,他們不只是否定自己繼續受教育的能力,也否定自己提升生活的可能。
以我爸為例,他絕對不認為努力工作有什麼錯,但根本上不信任某些向上流動的途徑。當他發現我打算去讀耶魯法學院時,他問我是否在申請書上假裝自己是「黑人」或「自由派」。今日美國白人工人階級對自己的文化期待就是如此低落。要是這種心態持續蔓延,願意為了改善生活而努力工作的人數勢必會繼續下降。(第十一章 絕望的白人與討厭歐巴馬的理由)
不穩定的家庭是這些孩子無法安心生活、接受教育的原因,家人成為他們的不定時炸彈,不只在物質層面,也在精神層面引爆不穩定的情緒。作者感謝在人生不同階段「接住」他的人們:家族的姥爺、姥姥、在姥姥離世後主動接納作者的小阿姨,以及他的伴侶,雅莎。作者也提及參軍對他的改變,第一步就讓他成為一個可以向他人負責任的大人,建立起自信心,讓他在離開軍隊後繼續求學。第二步便是建立起正確的觀念,飲食、作息、健身習慣,尤其是金融概念:軍中老闆要求他選擇便宜實用而不是昂貴的車子,陪同他購車的學長告訴貸款的利率是可以「選擇」的,他大可選擇另一家利率只要一半的銀行。這些理財觀念,在他前半部的人生裡想都沒想過。
雅莎是他成人後的導師,不僅讓他的情緒穩定,也壓抑住使用暴力來維護尊嚴的衝動。更重要的是,在耶魯法學院的就學期間,他的視野展開,不單只是學習中產階級的禮節和行事作風,還看見了自己的更多可能性。這在他原始的同溫層中,幾乎是不可想像的人生。
如果不是軍隊、如果不是雅莎、如果不是他的貴人教授,如果他不敢想像、或未曾觸過這些「上流人士」,他也不會相信自己可以突破階級。沒有這些的傑德,大概也會過上跟家族男人們一樣的生活,早早結婚、離婚,生出養不起的孩子,有一份不穩定的工作,還可能會有情緒障礙與用藥問題。
盡管《絕望者之歌》是種老生常談,一個不健全的人來自不健全的家庭,但作者的白人面孔在講述這類故事時特別突出,因為我們已經習慣這些故事來自其他膚色的人們,大眾媒體有時會忽略了這一群隱藏在「優越」白人族群裡的底層*,而社群的鎂光燈無法完美的分配給每一個弱勢族群。
我個人不會特別想收藏這本實體書,作者的確描述了一個我們鮮少注意到的美國底層白人家族的圖像,有確實反映了美國川普與保守派崛起的原因,以一個遠在台灣的讀者來說,共鳴、衝擊都沒有實感,而翻譯過後的文字內容也沒有特別吸引我,只是順順的讀過去而已,書末對於自身家族的思考與美國制度的反思都點到為止,我覺得有點可惜。這部分的感想就給各位參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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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傑德.凡斯(J.D. Vance)為美國現任副總統。
*但當然,擁有白人面孔,面對的隱形歧視可能少,向上流動阻力或許會較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