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女的故事》無名子宮

   「切記,在這本書中我所用的所有細節都是曾經在歷史上發生過的。換句話說,她不是科幻小說。」作者,瑪格麗特.愛特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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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瑪格麗特·愛特伍
譯者: 陳小慰
出版: 天培

  我覺得自己好荒謬,居然到現在才把這赫赫有名的小說讀完。《使女的故事》是一本關於生育與女性身體自主議題的經典小說,即使在40年後的今天,讀來依舊不落伍。因為,它就和《世界的辭彙是森林》一樣,以歷史材料書寫對未來的虛構想像,將民主自由退步的可能一一放大。它是小說,也是警示和提醒,尤其在《使女的故事》中,基列國的制度多借鑑現實的宗教和國家,那些歷史上曾發生過的女性迫害,對生育權力的箝制,對性的保守態度和對人的精神施壓方式,讓人在閱讀小說時往往有某種既視感,好像在閱讀一則過去的新聞,或是傳統宗教文化的終極加強版。

  因為思想如眼下的其他東西一樣,也必須限量配給。(第二章,採購)

  小說始於一位使女的自述,奧芙佛雷德,這是她捨棄真名之後被迫接受的身分,一個從屬於大主教的移動子宮……但讀者一開始並不知道這些,直到一夜又一夜過去,在奧芙佛雷德的喃喃回憶裡,小說背景一點一點地揭露:原來她也曾生活在自由國度,直到宗教極權的風暴由遠而近,佔領政府,刮走了她的財產、她的工作、她的自由。在這個新的政府底下,階級嚴明,對建國有貢獻的男人為主教,掌握資源與權力,而其他男人則必須各司其職,或者成為眼目,或者成為主教的僕役,或者參加天使軍,藉由戰功提升階級,才能獲得國家配給的妻子生育。而女人,由人化為物,禁止習字,禁止擁有自主財產,她的身體屬於男人,要將上天恩賜的繁衍發揮得盡善盡美。愛戀與自由的性被視為骯髒,離過婚的人必定要接受處罰。奧芙佛雷德因為嘗試逃出國而無法成為「良家婦女」,他們只給主角兩個選擇,隔離營或者使女;是奉獻健康去清理核汙染和屍體,還是奉獻自己的子宮榮耀上帝。但不管是哪個選擇,主角的獨立身分都被抹去,成為奉獻給國家的無名。

  這兒的我是一塊空白,夾在不斷插入的事件之間,夾在他人之間。(第十二張,蕩婦俱樂部)

  不過,嘗過自由滋味的人又何以輕易屈服?在體育館裡,使女們將自己的真名一床一床的傳遞,不想忘記那個曾經獨立存在的自己,在小說章節裡不斷重複的「夜」中,奧芙佛雷德靠著咀嚼過往來維持心智,她思考、編造、滿懷希望的去回想丈夫盧克生還的可能性,她想起她充滿女性獨立力量的母親,她想起那個脫逃出嬤嬤掌心的叛逆莫伊拉,集體洗腦沒有讓奧芙佛雷德的內心完全屈從,但隨著時間過去,主教夫妻揭露的事實卻逐步壓垮奧芙佛雷德。她看見女兒的照片,她得知母親在隔離營工作,最糟的是,莫伊拉並沒有逃跑成功。主角在荒唐的情況下和莫伊拉重逢,那個滿身尖刺、富有行動力的女子成為「蕩婦俱樂部」裡的一員,「你會有三、四年的好時光,等到你那東西不重用時,他們會親自送你去墳場。」勇敢的莫伊拉消失了,奧芙佛雷德備受打擊。使女的故事停在黑頭車的出現,讀者並不知道奧芙佛雷德的實際結局,書的末尾,作者將鏡頭拉到更未來的歷史研討會,這一群虛構的學者們也成為讀者,也同樣在猜測奧芙佛雷德的結局 ,一如我們回顧女性壓迫的歷史,我們無法知曉這些女性遭受欺壓之後的結局,她們的聲音被埋沒時間長河中。

  能夠書寫女性困境的材料很多,但怎麼使用這些材料則取決的作者的角度與功力,在這本小說裡,基列並不是打從一開始就存在,作者讓我們看見自由是如何一步一步被限縮,以及尊嚴和精神是如何藉由肉體被摧毀,還看見了在這嚴酷體制內,掌權者破壞規矩的權力展現。書末更以後設的角度將讀者由使女的故事中抽離,強迫讀者將這整份小說視為可以分析的「歷史材料」。就一如作者的前言,這一切對人權的壓迫,原來都是歷史上的「事實」。


人權倒退的可能

  在《使女的故事》中,作者點出了現代社會失去自由的可能性與過程,現實歷史是小說的養分,而小說又成為現實未來的預言。在成書不久後的1990年代末尾*,阿富汗的塔利班掌權,曾經名列各國前茅的阿富汗女權大力倒退,而自塔利班重新掌權的2021年起,連續三年的女權倒退之路,簡直是《使女的故事》的翻版:2021女校關閉、2022女性必須穿著布卡、禁止單獨出入公共場合,2023年,美髮美容等讓女性能聚集的場所全部關閉,家裡的男性必須確保家眷女性的服從。在塔利班持續限縮女性權益的當下,這些女孩唯一的未來就只有生養孩子,成為家庭主婦,成為會呼吸的空白。

  基列國對於女權的壓迫力基於兩點,一是宗教的瘋狂,一如塔利班對阿富汗女子的迫害緣由,二則是對少子化的「補救辦法」……在台灣,比起宗教狂熱,少子化更可能成為女權倒退的起始點(盡管這點還停留在網路上大戰的階段)。但在海的另一邊,一位學者對哈薩克官員的提問點燃了恐懼:「要怎麼讓女大生老老實實、服服貼貼的生孩子?」當一個政府決心用各種手段增進生育率時,好不容易掙脫傳統社會框架的女性,會不會回頭又陷入生孩子的巢臼?

  少子化並不是亞洲的特權,早在一百五十年前,法國的社會便將人口危機視為國家危機*,因此開始鼓勵生育。隨著時間推移、科技進展,隨著人類世界的污染漸劇*、女性教育程度提高,不再需要倚靠生育來生存,人口維持便成為眾多先進國家的主要課題。盡管制度不容許自由倒退,但近年來保守派崛起,在少子化危機的大旗之下,對於生育的爭論又浮上水面,子宮究竟是資產還是累贅?選擇不生育的女性(或者男性),會不會又背負上「不道德」的標籤?在一百五十年後的人類社會,是否還能在自由的情況下,輕巧的注視現代的我們,就像小說書末的學者們對使女的討論?

  「過去是一片黑暗,充滿回聲,我們可以聽到聲音,但具體內容卻因為聲音的來源含混不清而不甚清楚。盡管我們盡力而為,但還是無法用這個昌明時代的眼光,破解往日的回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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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本我讀過的愛特伍的小說是在大學時代閱讀的《盲眼刺客》,可能那時的我共感比較強,讀過痛過,決定不再閱讀第二次《盲眼刺客》,如今印象已經模模糊糊了。

*我一開始以為作者的小說背景取材自阿富汗的女權倒退,但小說出版於1985年,而塔利班發動戰爭取得阿富汗政權的年份為1996年,這讓小說成為了預言。如果小說其實是源自別的歷史事件的話,請告訴我…..感謝~

*塑膠微粒對生育的危害

*1870年普法戰爭,法國社會將戰爭的失利歸咎於「人口太少」

*我在閱讀《先知之歌》時一直想起這本《使女的故事》,他們都有著類似的過程:民主政府倒退回極端政權。算是對現代民主社會生活的一種感恩與反思吧!我們都必須感謝自己身在這樣的社會,並對人權倒退的警訊有所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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