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體倦怠》 燃燒殆盡的世代

 　　每次在看這類書籍時，我以為我想找的是一種解答，到頭來卻發現，這類關於焦慮與疲倦的書，從來都不會有通用的解答。它有點像心靈治療，也有點像投資，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答案與心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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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Anne Helen Petersen

譯者：  陳莉淋

出版： 高寶

被看見的疲倦

　　因此，把那些無法言喻的情緒、搖搖欲墜的生活狀態所組織出來，那就是這些書的貢獻，藉由閱讀這些書籍，痛苦被看見了，在「倦怠」主題下載浮載沈的「我」被看見了，你找到了焦慮源頭，也許就能離出口更近一步。或者，閱讀，本身就可以是一種宣洩。

　　無論你是不是「千禧世代」的讀者，只要你已經出了社會、有了家庭，我想，在閱讀本書時都會有所共鳴。儘管作者是以美國千禧世代為角度出發，但深受美國影響台灣的我們，何嘗又不是在類似的文化環境下成長，努力掙扎，在網路世界展現自己最好的一面？《集體倦怠》最初的出發點是源自於作者的自我頗析，最終發展成你我在書店/書城裡看到的這本書。

　　也許是由自身經驗發展成書的關係，雖然作者常引用其他文章或資料，卻沒有讓《集體倦怠》變成一本冷冰冰的社會書籍，算是蠻平易近人的。而且這本書的主題相當集中，由上到下，從千禧世代的父母、成長背景、教育、出社會工作到育兒，嘗試著從各個面向去理解千禧世代「倦怠」的主要來源。就我而言，這些分析、背後的原因、社會期待，都非常有共鳴，彷彿身在美國文化下的作者經歷，與在台灣成長的我並沒有太大的不同——原來這種集體的成長過程是跨越國家，這種集體的倦怠心態，因焦慮而將自己燃燒殆盡的，對理想的未來感到絕望的情緒也是跨越語言與地理隔閡的——就像在《中產階級的消失》裡頭看見的，不只經濟全球化，連人們的困境也一併全球化了。

　　比起社會觀察書籍，《集體倦怠》更像是一種精神舒壓的書籍。推薦給在工作與人生中載浮載沈的讀者。

沒有盡頭的行動與焦慮

　《集體倦怠》嘗試著用一整本書去講述一整個世代的掙扎，按照千禧世代的成長時間軸，作者試著以她的角度來描述我們這一代，自成長到出社會到育兒的種種負荷。本書一共分了十一個章節，但整體來說，大致上可以把倦怠的來源分為三種：一是階級恐懼、二是社會變遷，三則是因為網路的興起。

　　這不是一本嚴肅的學術論文，因此我也想像作者一樣，試著將這本的書的內容，以我本身的經驗來分享。

　　階級向下流動的恐懼——「我們是不是沒辦法比父母那一輩過得更好了？」

　　我想我是幸運的，因為搭上了產業的順風車，我有比父母的薪資那輩更高的薪資收入，更好的收入水準，雖然也同樣的受到這兩年的通膨影響，卻不像其他產業的同輩充滿絕望。我可以理解作者在這一部分的恐懼，我也跟她一樣，自小就接收到長輩的戒訓:好好工作，上天必會報答你的勤奮。但他們沒有說、沒有料想到，在我們成人之後，即使努力工作，卻有可能還是追不上房價的漲價速度，跟不上「中產階級」這四個字的腳步，他們沒有說，當你的薪資無法轉換成資本，在這平和的世代，只會更被加速甩開*，而這在自由業工作(包含Uber、外送服務)興起之後，更變本加厲——因為這些公司想出了一個可以榨幹你所有休閒時間的方式了!

　　"在今日的經濟情況下，自由業代表內化了你可以且應該總是做更多工作的事實。"( 章節六)

　　正因為中產階級主要以薪資收入為主，比起資產階級，我們更害怕不穩定的工作。這種能自由掌控時間的「兼職」看似理想，卻也讓個人的工作時間不斷加長。除此之外，沒有資產的保護，中產階級很難將自身的階級複製到下一代，不管你是醫生、律師、金融業、工程師……專業技能無法繼承，只能學習。教育成了軍備競賽，在穩住自己的高薪工作之後，中產階級的父母更加投入小孩的教育。

　　"一個家庭的階級地位是不穩定的，將所有資源傾注在孩子身上是試圖防止這種沈陷的唯一方法。"( 章節九)

　　補習、才藝、體育活動，近幾年又多了程式設計。小孩的成長只有一次，因此，能將下一代培育為成功人士的機會只有一次。我看過一個國小學童的課後班表，數學英文鋼琴跳舞，星期一補習班星期二家教，星期三去才藝班，星期四又是補習班星期五又來一個家教，周末還要記得練琴、參加課外活動……他的忙碌和家長的焦慮成正比。即使花費了大量金錢，這卻也都不能保證小孩能繼續留在中產階級，他爸媽看待他的課業成績如看待股市，高高低低，欣慰或者嘆息。

　　正因為我身在此處，作者書寫的現象如此貼近我的生活，「被理解」的感受成了我繼續閱讀這本書的最大動力。

　　就連我自己，如果人生重來一次，我也不一定能站在同樣的位置上，因為——

　　只要努力就會成功。在我們這個世代，這句話，有一半是謊言。

　　只有選擇正確的努力才能成功——這才是現況，但在快速變遷的社會下，什麼才是「正確的選擇」？2008年那波大裁員的當下，選擇公務員是正確的決定。在2021通膨大發生而科技業分紅羨煞所有人時，前進科技產業才是正確的決定。老師很棒，但少子化逐漸發酵。醫生也很好，但健保制度藉著通膨逐漸剝蝕了醫生的勞動價值。父母給予我們的觀念在快速變化的現代已不適用，高科技改變了全人類的生活，金融體制也是，這已經不是個你埋頭苦幹，就能好好的收穫成功果實的世代了。整個千禧世代在成長時聽見的好聽話：順性發展，把興趣變成你的工作，熱愛你的工作，就能克服萬難。在出社會之後就被現實賞了一巴掌。

　　蹬地瞪地再高，如果選錯了方向，只會跳進一叢荊棘。

　　但大多數人成長的教育如此，工作與勤奮是美德，於是倦怠由此產生，鎮日的工作得不到理想中的成就感和薪資，再大的熱情也會被燃燒殆盡。

　　"當理想與可能的生活現實之間的距離變得無法承受時，倦怠就會出現。職場是如此，育兒也是如此。"(章節九)

　　但是，是什麼加大了理想與現實的距離？在本書心得最後一部分，我想談談這本書中我最有共鳴的主題：網路興起。

　　社交媒體讓我認知到，在生活的各個層面，「好」這件事沒有極限。

　　打開你的手機，那裏永遠都有更美的人、更時尚的穿衣方式、值得拍照留念的餐廳美食、好天氣和特別的景點，臉書上永遠都有親子部落客教育父母們如何培養一個完美的小孩，IG上永遠有人能提醒你「家常菜」也可以擺盤的像專業廚師那樣色彩豐富，就連閱讀，社交媒體也會教育他們的閱聽大眾，哪些書適合用來提高身價，哪些書用來彰顯自己跟得上時代。這是個資訊太多，而個人能力實在有限的時代。

　　——紀念日吃個連鎖餐廳，可以嗎？還是需要來訂個無菜單米其林星星餐廳才能彰顯重視程度?

　　——出國不能跟團嗎？還是得自助規劃，塞滿各種私人景點才算懂玩？

　　不只工作和教育，「過生活」也成了一種比拚，焦慮無所不在。更糟的是，當生活與工作結合在一起，綜合網路崛起和零工經濟興起，所謂的興趣，也沾染上了資本的顏色。

　　——如果我的興趣不能成為另一份收入，是不是就沒有價值了？

　　沒有極限的「好」更讓人看見自己不足，休閒娛樂成了另一份沒有休息時間的工作，而你還得追上新聞時事，好和周遭的人有共同話題。

　　"當人們抱怨「電視太多」時，以下也是他們抱怨的一部分。並不是說市場上有豐富、各種品味的選擇。而是說為了跟上對話所需要的銷量一直在成長。"( 章節八)

　　像是nextflix和disney＋的必要性：你沒有看過間諜家家酒嗎？魷魚遊戲？那部最新的漫威影集？你不是真的喜歡它們，但你必須要讓自己能夠「談論」它們。網路影響我們太多了，它要我們黏在小小銀幕上，又要我們起身力行，為它創造更多的流量。

　　於是，在階級焦慮、社會環境變遷與網路興起的影響下，我們燃燒自己，讓生命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有產出。我們得一直移動、不斷前行，像一顆無法控制地的滾動木輪，人生的路途漫漫，未來是忽隱忽現的迷霧，沒有人知道在終點等著的，是一把火，還是一整座豐饒的森林。我們享受科技的進步，卻也為快速發展的社交媒體所困。

　　"像是一篇文章表示：「在大多數的情況下，現在的千禧世代將成年期視為一系列的行動，而不是存在的一種狀態。成年因此變成一個動詞。」"( 前言)

　　「倦怠」兩字，原來不是懶於行動，而是一連串無止盡沒有終點的行動。我們都成了薛西弗斯。

　　推薦給想找尋精神認可的讀者，有時候，沒有解答的書籍＊更能舒緩對生活的焦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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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我《平等的暴政》看到一半，但大抵上，根據《平等的暴政》作者所述，在國家穩定、社會平和運行的時候，國民的所得差距會逐漸拉大，頂端有錢人的財產會以錢滾錢的方式不斷擴大，中產階級是追不上的，資本利得成了金字塔頂端的盾牌。在這個以資本主義為主的現代社會裡，我想，這個現象只會更明顯。

＊沒有解答意味著讀者不必擔心自己按照書籍方法照做，卻沒有用的窘境。另外，我個人沒有很喜歡本書的結尾，作者在結尾章節寫＂千禧世代沒有找出使我們情緒和經濟不穩定的真正原因，而是看到什麼就指責什麼。＂，卻在最最末段煽動情緒＂我們的怒火幾乎無法節制。我們是一堆在冒煙的灰燼，是我們最好自我的不良回憶。低估我們你就得自行承受風險，因為我們已經幾乎沒有什麼可失去的了。＂　把焦慮轉換成憤怒，我覺得沒比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