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時燈火》追憶,是永恆的書寫

 《戰時燈火》追憶,是永恆的書寫

「偉大的戰役大多都發生在地形圖的皺褶裡。」


    在我接連著讀完《戰時燈火》及《舉足輕重的女人》之後,再度翻開《戰時燈火》。我才真正的觸摸到這句白色扉頁中單獨存在的纖長句子,像拉開拉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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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作者:Michael Ondaatje
翻譯:李淑珺

   「偉大的戰役大多都發生在地形圖的皺褶裡。」

    屬於戰火的,屬於被遺忘的記憶,屬於應該被銷毀的秘密。
    這是一本你肯定得從頭翻過一遍的小說,越讀,就越多細節。是淘金的魔術,沙裡的金子越來越多。
    在這個世界上,所有的書寫,都關乎回憶──因為,在下筆之時,你所想的,無論如何都成了過去──有這麼多人在小說裡使用各式各樣的技巧書寫回憶,試圖抓住人類腦裡最幽微,鬼魅,錯綜複雜又極易出錯的迴路。在我的看過的書籍裡,石黑一雄無庸置疑是佼佼者,而這本書的作者,麥可。翁達傑,也在我佼佼者的名單之中。

    「Schwer」

    主角納桑尼的人生被這個字概括起來,對我來說,這本書,無疑也是「Swher」──這太困難了,我像是重回書寫西北雨的噩夢:劇情,有的,但這本書豐富的不是劇情;情緒,有的,但這不是那種八點檔戲劇,擁有各式各樣,顯而易見爆裂的張力,納尼桑的自述是一種回首的張望,帶著隔離的淡漠與愁悵。要說起這本書,那又該從何說起?這次,我想嘗試看看從比較不同的角度去書寫心得。
    他寫了什麼。
    然後。
    他沒有寫什麼。

    納桑尼記得哪些東西。


    本書的伊始是父母遠颺,把納桑尼與姐姐瑞秋留給「兩個看起來是罪犯的男人照顧」,但有趣的是,其實母親只把姊弟倆交給飛蛾,飛毛腿是有一天理所單然的迸出在客廳內──回頭來看,其實這句話意指的是納尼桑對飛毛腿的依賴,他是主角青春期的引導者,崇拜者,也算是納尼桑在這本書中對世界燦爛的想像的起點與終點。
    對於這兩個男人的敘述,飛毛腿一直都比飛蛾來的多。納桑尼有著愛冒險的靈魂,或是期待──這從他小時候最愛的那本書《燕子與亞馬遜》就露出了端倪,*而飛毛腿英雄式的處理姊姊芮秋的狀況,更加深了納桑尼的崇拜情結。
    飛蛾的靜對比飛毛腿的動,內斂對比外放,這兩個人其實也是姊弟倆分道揚鑣的原因,芮秋依賴飛蛾,納尼桑依賴飛毛腿。
    在納尼桑的敘述裡,飛毛腿有許多女人,但沒有一個如奧莉芙。羅倫斯讓納尼桑印象深刻──一部分是因為他喜歡她──另一部分,在極短暫的時間裡,她就像是姊弟倆母親的另外一個版本,獨立,知識豐富,眼光銳利,而且,對姊弟倆來說,奧莉芙是少數能夠信守承諾的大人。其他剩下的,不是謎,就是欺騙。他們曾在某些珍貴的時光窺見母親真正的姿態,極短的一瞬,在玫瑰是兩人母親之外的世界,極其豐富,殘忍,充滿機密,飛蛾知情卻無論如何都不肯再多說明。
    戰爭讓城市受傷,讓姊弟倆的青春成為廢墟,而奧莉芙,「……是來我們家的人當中唯一有能力做出清楚判斷的。」(p.63)
    戰事結束,餘波仍盪漾,所有的人,不管是尚算年幼的姊弟倆,還是頻繁出入家中,各懷奇妙絕技,在合法邊緣遊走的人們,每個人都似乎在迷霧中摸索。只有奧莉芙,像個異類,對自己要選擇什麼,要去哪裡,跟誰在一起,擁有堅絕的意志。這跟納尼桑半是身不由己,半是逆來順受的生命境遇形成強烈的對比,我想這也是為何芮秋會覺得,即使在黑夜裡,跟奧莉芙和弟弟納尼桑在一起就會安全的原因。

    「一個女人會信守承諾從遠方寄明信片給兩個孩子,表示她的某種遼闊,同時還有寂寞,一種隱藏在她心底的需求。這顯示了兩種非常不同的狀態。但又或者不是。一個男孩子會知道什麼……」(P.67)

    而也許,在納桑尼的心底,也希望消失的母親有著同樣的寂寞,會記得稍一點消息給自己的孩子。
    但納桑尼自己呢?
    艾格妮絲的畫,畫的是納尼桑凝望他者的姿態。
    奧利芙說:「自己不是最重要的。」
    在柯瑪先生的故事裡,羅芙緹太太對眼前的少年問:「你以後想做什麼?」
    在「Schwer」之後,納桑尼成了沉默校正的一員,在檔案室裡翻箱倒櫃,尋找過往的蛛絲馬跡。
    這整本書,寫的就是納桑尼對自己人生中重要他者的凝望與追尋。
    很奇妙的,納桑尼將飛毛腿稱做自己青春期的導師,但最後,他在這本書所敘述的所有語句,卻像是符合「民族誌學家」──奧莉芙自稱的那個職業──的樣子。因此,即使奧莉芙只佔了極小的篇章,我還是願意在此大篇幅的提及她。

    那些沒有說出來的故事。


    納桑尼遺忘的事情似乎遠比記得的多很多。讀者跟著納桑尼的眼光去環視年少時圍繞他在身邊的人──飛蛾,飛毛腿,艾格妮絲…每一個都不是真名。姊弟倆其實就像母親,或者是更深一層的譬喻──這個世界的謎團,總不是它表面的樣子──「我們家人都習慣幫人取綽號,這表示我們也是個習慣偽裝的家庭」(p13)
    即使父母分離是納桑尼與瑞秋的巨大創傷,但在這本書裡,很少,幾乎沒有,寫到四人都還住在一起時的家庭生活。
    第一次讀時我想這是作者刻意的安排,想把敘事聚焦在母親與情報機關人物的線上,第二次在翻開的時候,我想,他的確是故意的──因為《戰時燈火》的主角納尼桑,有著遺忘的本質。
    三番兩次的,納桑尼被提醒他小時候有隻小貓,本人卻一點印象都沒有。

    「你記得那隻貓嗎?」
    「不記得。」
    「你有過一隻貓。」
    「沒有。」
    「真的有。」
    我不講話,是出於禮貌。我從來沒養過貓。我不喜歡貓。
    「我看到貓都會躲開。」
   「我知道,」飛蛾說。「你覺得那是為什麼?為什麼你會躲開貓?」(p36)

    他的父親嫌吵,把貓給殺了,幼小的納桑尼受不了,直接逃家,逃去飛蛾那裡。但他一點記憶都沒有:其實從很小的時候開始,他就已經認識飛蛾了。
    受創──遺忘。人的心理機制。
    所以我懷疑,在想,那些在他心底留下傷害的東西,其實他已遺忘部分。
    像是戰時的家庭生活。
    像是艾格妮絲的真名。
    像是飛毛腿的真實。
    像是聲稱在聯合利華工作的父親*。
    我猜,遠在書本的一開頭,坐在那張宣布父母即將遠颺的鐵椅之前,納桑尼的家庭早就已分崩離析。
    那是外在戰火與內在戰火同時燃燒的故事,戰爭是結束了,餘火卻仍然沒有熄滅。

    「如果一個創傷很巨大,你將無法把它變成可以說出來的東西,也不可能寫下來。」(p288)

    這本書,《戰時燈火》,要是你是一個讀慣劇情小說的讀者,我建議可以嘗試看看,也許在一般人眼裡看來劇情稍微平淡,但懸疑性還是有的。角色敘述的技藝精湛──以「我」第一人成為主的小說,要寫好,又充滿可讀性真的很難──這本小說很豐富,簡直像是跳樓大拍賣──錯過可惜的那種程度。一時半刻那三言兩語也很難說的清楚,我也只稍稍提及了一點點。

    所以,我把全書關於母親的敘述留給你,把《舉足輕重的女人》*也留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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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納桑尼父親的真實身分一直都是個謎,作者刻意留白。他有可能真的只個聯合利華的員工,因為戰爭的壓力,精神崩潰而決定拋家離開。也可能是他為更機密的任務獻身,在《舉足輕重的女人》裡頭,維吉尼亞在維琪政權(法)下是以美國報社記者的身分進地下活動,有跨國企業的身分保護,在當時也許是一個比較容易的選項。

*《舉足輕重的女人》:如果你和我一樣對於《戰時燈火》的背景沒什麼概念的話,也許可以參考看看

*我懷疑納桑尼有戀母情結,這也可以解釋他不怎麼多去敘述父親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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